今年9月，俄罗斯政府决定免除朝鲜欠该国110亿美元债务中的90％。不久之后，俄财政部又称将与古巴恢复减免该国欠俄260亿美元债务的磋商。这两笔债款都是前苏联遗留给俄罗斯的债权。消息传出，国际社会重新聚焦苏联帝国的这笔遗产。盘点之后却发现一个极为讽刺的事实，莫斯科用大把石油美元填上了苏联留下的债务窟窿的同时，苏联庞大债权却基本上成了无法收回的烂帐，大批海外财富的"过户"也进展缓慢。最终，莫斯科在归还了所有债务之后只能硬着头皮放弃对大部分债权的追讨，换回尽量多的地缘和经济利益。    

帝国的"烂帐"  

苏联解体时，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帝国在自己的国际收支帐户上看到一个巨大的讽刺：莫斯科欠着西方国家及其银行、企业960亿美元，自己昔日子民的大量存款和国债也无力支付，但与此同时这个帝国散布于全世界120个国家的3645项不动产、地皮、黄金、钻石、有价证券等财富却因尚未＂过户＂而处于＂无主＂境地，全球57个国家还欠着莫斯科将近1500亿美元的债务尚未归还。债务和债权及海外财富都很庞大，这些注定是从苏联到俄联邦这一身份转换过程中必须解决的难题。只是，西方紧催还债的同时，俄罗斯却难以将海外财富收回，甚至连昔日从苏联这里拿走诸多恩惠的＂小兄弟＂们也都拒绝还钱。一肩扛起苏联债务的俄罗斯陷入了一个极为尴尬的境地。    

1991年＂819事件＂之后，苏联大厦已然摇摇欲坠。在这次政变中，乌兹别克斯坦、哈萨克斯坦等加盟共和国的领导人未有任何行动，只是不断向熟识的莫斯科官员打电话询问事件进展。最终，通过政变看清一切的各加盟共和国开始准备"后事"，其中就包括苏联债务、债权和海外财富的分配问题。刚刚于9月5日取代苏联部长办公室而成立的苏联最后一届政府——苏联国民经济临时管理委员会在9月和10月间举行了一系列秘密谈判。苏联"末代总理"伊万 西拉耶夫将债务、债权和海外财富分配给了各加盟共和国，即将成立的俄罗斯联邦分得了61％，乌克兰分得16.5％，其他几个国家也各得其所。    

但这却是一份＂先天不足＂的分配协议。在苏联债务问题上它执行＂统一责任＂原则，即若某国不还款，其他国家要为其垫付。责任不明的后果自然是偿债进程迟滞不前。西方债主心中焦虑，于是1993年债主们的统一讨债组织巴黎俱乐部就派出时任主席的法国人让-克罗德 特里谢到各个独联体国家斡旋。最终，特里谢凭一人之力成功说服各国，《零点协议》横空出世。在这份协议中，各国都同意苏联债务、债权和海外财富全部由俄罗斯独担和独享。除乌克兰议会最终没有批准这一协议让此事留下一个延续至今的尾巴外，其余国家对此均未有异议。    

直到现在都有人质疑当时莫斯科的决策，一肩扛下苏联全部债务，明智么？但是就像前俄中央银行行长谢尔盖 阿列克萨申科所言，安理会常任理事国、有核国家等大国权利的继承实际上直接与苏联的债务归还状况相关。在这一问题上，列宁政府的前车之鉴很值得注意，当时新成立的布尔什维克政府宣布不承认沙俄政府欠下的债务，西方因此而受到的刺激显然与后来多国对俄国革命的干涉有着关联。苏联解体后诞生的俄罗斯联邦显然无力也不愿刺激西方，若无法顺利继承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和有核国家等权利，这种损失显然不是赖掉几百亿美元的债务所能弥补的。2001年，时任俄财长、被普京极为倚重的库德林不堪西方在苏联债务问题上的强硬，宣称莫斯科可能终止还款。此言一出，大受刺激的巴黎俱乐部立即威胁对俄祭出经济制裁。莫斯科随即偃旗息鼓，否认了财长所说的话。 此外，根据专家计算，仅苏联遗留海外的诸种财富的价值总和就远远高于苏联债务，更何况还有数额同样高于债务的债权。    

迷雾中的海外财富    

俄罗斯花了15年的时间来整理和收回前苏联在海外留下的众多财富。在外交研究院著名历史学者西罗特金等人的推动和帮助下，终于于2006年7月将所有这些财富编制成册。共3645项，分布在120个国家内。在这一庞大的目录中，其中967项已被交给隶属于俄总统办公厅下属的总统事务局打理，其余的由外交部管理。所有这些财富中包括170万平米的房产和601.2万平米的地皮，房产中不乏一些著名的城堡和别墅，比如苏联政府于1975年买下的舍列梅奇沃公爵在巴黎的宫殿。此外还有数量庞大的黄金、钻石和有价证券，比如二战后保加利亚作为战争赔偿交付给苏联的"保加利亚烟草公司"。而有关黄金和钻石等财富的信息则极为不足，官方亦讳莫如深。 这里面，隶属于总统事务局的财富分布于75个国家，除房产和地皮外，还有全球170家公司的股份。这其中，英国、日本和波兰数量最多。    

那么，这笔庞大的财富究竟价值几何呢？帐面上，他们总共价值30多亿美元，但根据俄统计院给出的数字，他们的市场价值在1500－2000亿美元之间。英国私营公司"PINKERTON"统计后称，它们价值4000亿美元。此外也有专家给出了6000亿美元的天价。这些都是2006年的数字，如今其价值想必更高。就像苏联在俄留下的诸种产业一样，这笔财富中的房产等产业如今大多已破败不堪，急需大笔资金进行修缮。如今，它们仍进行运营，2005年还赚回了2000万美元的收益。当时，俄总统事务局认为，它们可以自给自足，这就很不错了。    

2006年，这笔财富的目录编制出来时，已经有包括美国在内的87个国家认可了俄罗斯对分布于本国的苏联财富的所有权。在包括中国、印度在内的8个国家内只有部分财富被成功"过户"。而在剩下的国家里，全部都未能转至俄罗斯名下。无论是他们还是中国等8国都因为乌克兰的外交干涉而没满足俄罗斯的愿望。正如上文所言，乌克兰议会当年没有批准《零点协议》，直到现在都不承认俄罗斯有权继承所有苏联海外财富。    

遥不可及的债权    

至于那数笔总额近1500亿美元的债权则远比海外财富更加可望而不可及。这笔债权主要是苏联对社会主义国家和处于其势力范围内的发展中国家的贷款援助，而且其中80％以军火和军事技术的方式提供。正因此，这批贷款就具有了政治性太强、产品价值换算有争议、汇率和货币单位换算难统一等特点，使得其追讨难上加难。更何况，欠钱的基本上都是穷国。古巴、蒙古、越南、印度、叙利亚、阿富汗、也门、埃塞俄比亚、安哥拉、埃及、柬埔寨、朝鲜等17个国家的欠款就占到总额的95％，绝大多数都是经济欠发达国家。即使他们愿意还钱，恐怕也是有心无力。更何况朝鲜、古巴这样的国家压根就想赖掉自己那份债务。俄与朝鲜就债务问题谈判多年，好不容易才谈出一个"朝鲜承认贷款、俄减免大部分"的结果。而古巴卡斯特罗则干脆在普京造访哈瓦那要求还钱时提出俄在古巴租借雷达基地费用问题和苏联突然中断合作项目所造成的损失问题。结果，古方提出的追缴和赔偿数额居然远远高于它欠俄罗斯的260亿美元。    

古巴和朝鲜成为两个典型。俄减免朝鲜贷款之后，俄国内议论纷纷，毕竟这么大一笔款子打了水漂，任谁都会心疼。但无论是"回声"电台搞的讨论还是《机关报》的分析文章都提到这批贷款的政治属性。毕竟当时苏联贷款给古巴和朝鲜时主要着眼于其独特的地缘地位。如今两国虽不还钱，但当年又何尝没有为巩固苏联地缘政治地位作出贡献？《机关报》则拿出苏联经济学家亚历山大 扎克的"不受欢迎债务"理论。根据扎克的观点，如果一笔贷款是贷给专制政体的，且不是用于人民福祉的，而且债权国政府清楚这两点，则这笔贷款就是不具合法性的"不受欢迎债务"，其归还自然将受到限制。该报认为，苏联贷出去的钱大多为此类贷款。    

莫斯科自然曾打算用债权充抵债务。但除90年代中期曾用100亿美元债权充抵欠中国、波兰、保加利亚、土耳其等国债务及后来用越南抵债货物充抵欠斯洛伐克的债务外，这一方法未能广泛使用。在90年代中期，俄仅与自己10个债务国签署了偿债协议，其中有5个还无法按时还款。    

由于西方催债急迫，故而俄急于变现这批债权。1997年，当时叶利钦近臣丘拜斯与巴黎俱乐部代表在香港签订协议，俄罗斯正式成为该俱乐部成员。一个奇怪的现象就此出现，俄罗斯作为巴黎俱乐部成员国是债权大国，但同时却又欠着其他成员国大笔债务。这里面自然折射出莫斯科面对苏联留下的这个烂摊子时的无奈。    

但是这个成员国身份所能解决的问题也是极其有限的。当时，只有25个俄债务国与巴黎俱乐部签有协议。也就是说，俄只能利用巴黎俱乐部框架解决这些国家的债务，占其债权总额三分之一。而且，其中大多为非洲国家，与他们签署的债务重组协议有的甚至将还款延期到2035年。    

最终，看到该问题实质的普京还是走上了为这些国家减免债务的道路。从2001年到2012年，俄为阿富汗、蒙古、伊拉克、利比亚、朝鲜等12个国家减免的债务总数达到869亿美元。减免过程中，也出现过卡扎菲用一顿早餐的时间说服普京减免利比亚1亿美元的花絮，被俄媒誉为"史上最贵早餐"。当然，每减免一笔债务，俄都会获得在响应国家的经济和地缘利益。但是，即使有这点"甜枣"，莫斯科也会感到心疼的。         

而俄欠西方的债务则一直让莫斯科如鲠在喉。一种说法是，俄罗斯在巴尔干问题上的软弱立场很大程度上有这笔债务的影响。故此，普京上台后力求尽早还上这笔欠款。好在他赶上了一波高价能源浪潮，在经历了数次债务重组之后，俄终于凭借着大把"石油美元"还清了欠巴黎俱乐部和伦敦俱乐部以及西方众多公司的欠款。这一事实曾被普京拿来加以渲染，将其视为俄国力提升的明证，一如当年叶利钦将俄成为巴黎俱乐部成员国渲染成一场重大外交胜利。但谁都清楚，这两个所谓成果都是极为苦涩的。     除了还债的艰难和债权的难讨，苏联留下的烂摊子还发酵出许多暗疾。比如，俄数家银行都曾在90年代替国家追讨债权或清偿债务。他们往往勾结财政部联手利用苏联债务和债权本身的先天不足套取暴利。曾在俄红极一时的寡头亚历山大 列别杰夫便是靠追讨国家债权发家。而当时财政部副部长安德烈 瓦韦罗夫更是曾一手操控各银行的债务业务，被圈内人称为财政部的"灰衣主教"，而其控制的债务业务则被称为"债务黑市"。所以，1996年瓦韦罗夫专车被人炸毁的事件被广为解读为圈内利益争夺激化的表现。深深涉入这一黑市的列别杰夫便被视为幕后黑手。此后，几乎每笔对外债务债权都会出现腐败现象，仅在这个问题上，财政部就曾有至少3位高官落马。    

除了这些，苏联时代的储户欠款知道现在还在还。而欧洲人权法庭则在不久前作出要求俄政府立即兑现勃列日涅夫时期一笔国债的裁决。这些都是苏联至今未曾解决的"尾巴"。     历史的看，苏联将巨量的财富投入到地缘政治争夺中，由此换回的地缘红利却在解体后一朝近世。曾为苏联马前卒的朝鲜在解体后与俄关系几乎降为零，金日成1994年去世时，时任俄总统的叶利钦连唁电都没发，成了苏联昔日影响尽失的一大体现。不仅如此，这个帝国还将继承国俄罗斯联邦拖入一场持续了20多年的债务泥潭中。此中得失，令人玩味。